随便走走,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说,曲漾回头看向蒋珊,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,明眸一亮,他便微笑着补充一句,当然,路上头晕了也要及时说。
感受到长兄的关怀,蒋珊面色一僵:
毛六忍笑跟在曲漾后边,背身将大门锁上。
说是随便走走,以曲漾的情况也走不了多远,充其量就是住宅周边的街道。
约莫二十分钟后,蒋珊望着前边乌泱泱的人群,不解问:这是怎么了?
她不自觉停下脚步,望着前边衣衫破旧打补丁的人群,这些人一看就生活在最底层,瘦骨嶙峋没二两肉,脏污的头发打结,与繁华的湖城格格不入。
蒋珊感觉到一股视觉的冲击,失去言语的功能。
毛六不着痕迹瞥了曲漾一眼,少爷静静注视前方,不知道在想什么,于是轻咳一声解释道:小姐,咱这年景你也知道,安定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,其他地界上并不太平。除了人祸啊还有天灾,真要是遇上饥荒发大水泥石流,国库拨不了多少款,他们只能当流民,幽魂似的四处飘。
蒋珊没说话。
来湖城的人越来越多了,想在湖城找份生计也越来越难。福寿门分店不是关门了嘛,少爷想着还剩下不少食材,就都给这些人分了。
蒋珊抿了抿唇。
这年头有人活得艰难,她未必没有听人说过,未必没有在报纸、文学作品上看到过,只是如此直观地看到这艰难,她喉咙似被扼住般窒息。
蒋珊深深吸了口气,胸口发闷,推着曲漾走了,只是刚才的画面一瞬间在脑海里扎了根,挥之不去。
一路上她沉默着,偶尔毛六会出声询问她累不累,提出还是他来推轮椅,被蒋珊拒绝。
曲漾买了点小零食,摊贩拿油纸包着,隔热很好,他递给蒋珊:这片的小吃都不错,来,吃点。
蒋珊下意识地伸手接过,轮椅由毛六来推了。
她吃了几口,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,手顿住。
坐在一家店内的年轻男子看到她先是惊喜地笑了,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,脸上的喜色褪得一干二净,失落地垂下头。
挤眉弄眼,故作姿态。
曲漾冷眼旁观,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蒋珊有再次头昏脑胀的冲动,她实在好奇,几天不见林茂源为什么不愿面对她。
她的不自在太过明显,连毛六都察觉到了。
蒋珊一紧张,手指又开始在裙摆上抠抠扯扯,脚下慢慢腾腾地往前挪,出乎意料的是
朋友?曲漾望向店内的林茂源,朝对方微笑致意,又转而注视蒋珊。
蒋珊很慢很慢地点点头。
他一直在看这边。曲漾又道。
额头冒出细汗,蒋珊不清楚曲漾的态度,心里很是没底,小声试探:哥,这是我在文学创作上的知音,我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?
知音?
曲漾品了品这俩字。
出来有段时间了,正好歇会儿,一起过去吧。
瞟见曲漾也跟着过来,林茂源低着头平息情绪。
他听林奕说了,蒋瑜淮知道他爹有私生子存在,但目前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暴露。
暴露也没什么,蒋瑜淮出了昏招,居然和林奕解除了父子关系,简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。
不过,他想到蒋珊,又觉得暂时不暴露还算好。
不知道身份揭晓时,蒋珊知道自己居然对同父异母的哥哥产生情愫,愚蠢、不伦,那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?
真是期待啊。
即便是心思沉在阴沟里,林茂源在拆白党待了这么多年,明面上依旧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潇洒模样。
他一身西装笔挺,皮囊也好看,不明白实情的人多会以为是翩翩浊世佳公子。
你好,林茂源伸出手,笑道,你就是珊珊经常提起的兄长吧?久闻瑜淮兄姓名。
这位先生是?曲漾并没有握手的打算,神情淡淡。
暗流涌动,蒋珊硬着头皮介绍:哥,这是林茂源,与父亲同姓,茂林修竹的茂,源头的源。
也姓林?曲漾状似无意问了句,面上又重现社交标准弧度的笑容,幸会。
林茂源眼含探究,不知道他这是在暗示,还是只是随意为之。
不再尬聊,几人先是商量着点了饭菜,等待饭菜上桌期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。
林先生和珊珊是怎么认识的?
有天珊蒋小姐的包被人偷走,我离那小偷不远,便追上夺回物归原主,这才认识了蒋小姐。
这样,曲漾点了点头,可我记得珊珊方才说你是她在文学上的知音。
蒋珊莫名有种带男朋友见家长的羞涩,听到这话更是不好意思抬头。
一个文青心里边的知音,这份量可不轻。
啊,林茂源一怔,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可,笑得颇为开心,兴许是与蒋小姐有缘,我们又见了几次逐渐熟络,彼此谈论过一些契合的想法,偶尔也互通书信。没有想到蒋小姐居然引我为知己,这我真是太荣幸了。
此话一出,那些刚才没有戳破的情愫已经有些露骨,蒋珊心中欣喜与紧张交加。
提了书信,林茂源垂下头,似乎是有些沮丧低落:只是听说瑜淮兄和蒋小姐搬了家,可是发生了什么事?近日写给蒋小姐的信都没能得到回复。
林茂源给她寄了信,她怎么不知道?蒋珊不解:我我没有收到信啊。
曲漾惊讶:珊珊没有给他写回信么?
哥,我压根一封信都没看到。
蒋珊脸上的困惑不似作假,林茂源心口的郁气稍稍呼出,接着就被曲漾的话噎到
毛六最近在识字写信,每天都去邮箱里看几个笔友给他寄来的信,会不会是他错拿了?
毛六低着头,肩膀颤抖,脸上憋得通红,声线也不稳:对不起少爷,我以为林先生那封是笔友寄来的,应该是错拿了。
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!少爷明鉴。
林茂源脸上的笑容僵住,失去表情管理。
他特意绞尽脑汁,写下的整整十封情书没有寄到蒋珊手中,全被一个男下人给看去了?
林先生别介意,曲漾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,而后修长的手指松开,我想毛六没能分清,惹出这种乌龙也是情有可原。
林茂源笑得非常勉强,从牙缝里虚虚挤出一字:哦?
他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人盯着他,神色间有些怪异,随即又释然了。
林先生文风细腻,感情炽烈,绵绵密密沾沾粘粘,还满带幽怨,毛六误以为是城西小寡妇给他写的信。
毛六肩膀颤得更厉害,声线发抖:她给我写信都是特怨妇的口吻,我以为那几封写亲爱的,我们已经一天没见了。我就好像失去滋润的露水,徒劳挂在叶片上,快要干涸枯死了。你快来救救我吧,亲亲我,亲吻我受伤的灵魂什么的人是城西小寡妇。
我是真没想到,林先生居然也走的是这条路子,这才误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