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节(2 / 2)

司宫令 米兰Lady 3345 字 7天前

蒖蒖闻言茫然顾殷琦,见他目光脉脉,皆是安抚之意。她细思他的话,心念忽有一动,转而对着湖面上的鹭鸶,双手合什,阖目默默祝祷。

两日后,殷琦提出要再与蒖蒖玩蒙眼辨味的游戏,蒖蒖欣然答应,但要求改成她做几道点心,让殷琦蒙眼品尝,再说出做的是什么。

殷琦笑道:“这也忒容易了。”

蒖蒖摆首:“未必。我在尚食局学了很多种点心的制法,你不大可能都见过,有一两道辨不出来也是正常的。”

殷琦同意,应蒖蒖的要求,晚膳时不许他人在侧,安静品尝蒖蒖做的点心。

蒖蒖晚间去厨房操作,以保密为名谢绝其余厨娘观看,做好数道点心再盛于食盒中,带到殷琦房中。

殷琦许她以丝巾蔽住自己双目,蒖蒖旋即打开食盒,取出一道点心,以箸搛了一枚送至殷琦唇边。

殷琦轻咬一口,略一咀嚼便笑道:“是蟹肉包儿。”

蒖蒖愉快地宣布他答对了,又另取一道,让他再尝。

这对殷琦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:“这是高丽栗糕。”

随后他继续在轻松闲适的心情下兵不血刃地一一猜出答案:酥儿印、牡丹饼、裹蒸馒头、小甑糕蒸、子料浇虾燥面……直到最后一道。

当蒖蒖用汤匙把一个小馄饨送入他口中时,他那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瞬间凝固,含着馄饨不再咀嚼,依旧保持着蒙眼的姿态,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,面上也泛起了一阵潮红。

蒖蒖及时搁下汤匙,握住了他的手:“这一次,是什么?”

“是,是……”殷琦茫然重复着,胸口起伏,开始喘气,内心在激烈挣扎,是回答她的问题还是任心中那翻涌着的情绪瞬间爆发。

“这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点心。”蒖蒖在他耳边轻声道,“是你以前、现在和将来都可能遇到的食物。只是食物,只代表着烹制它的人向你表达的心意,会给予你温暖和慰藉,而不会伤害你。”

殷琦一把抓下蒙眼的丝巾,吐出口中的馄饨,惶然盯着面前那碗,喘着气,喃喃念道:“姑姑,姑姑……”

“你说,暴风雨吹散篱笆,不是我的错。”蒖蒖重又将手覆上桌面上殷琦青筋渐起的手背,“姑姑的事也如此,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
第七章 东宫宴

然而殷琦置若罔闻,呼吸声越发短促,身体不自禁地颤动着,犹如正经历一场寒战。

蒖蒖再次唤他,他茫然顾蒖蒖,目光却涣散,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。沉重地喘气须臾,他忽然痛苦地抱头,张嘴,眼见着就要发出一声惊呼,蒖蒖顾不得多想,立即冲到他身后,伸出双臂,一手揽住他脖子,一手捂住他的口,阻止他发出激烈的叫声。

殷琦挣扎,蒖蒖拼尽全力,尽量将其桎梏于自己臂中。殷琦抬手握住蒖蒖手腕,想摆脱她的束缚,蒖蒖抵挡之间,袖子拂过殷琦的脸,一缕殷琦熟悉的气息随即钻入他鼻端,温暖而甘甜,是类似烘烤点心在衣物上留下的味道。

殷琦怔怔地停下所有动作,沉默片刻,然后轻轻攀上蒖蒖的手,朝她袖子低首,去追寻那缕记忆中的香气。

蒖蒖一愣,觉察到他此刻的柔和,却不知是否该松手。而殷琦两滴温热的泪已滴落在她衣袖上,“姑姑……”他闭目轻声唤,像个孩子般呜咽着。

他显然又在神思恍惚中把蒖蒖认成了刘司膳。蒖蒖意识到这点,适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情绪散去,这一声“姑姑”唤得她心底柔软。她缓步绕到他面前,以袖一点点轻拭殷琦的满面泪痕,在殷琦捉住她手,再次唤她“姑姑”时,她对殷琦露出了温和笑意:“嗯,我回来了,伽蓝儿。”

殷琦欢喜中浮出一层迷惘神色:“你去哪里了,姑姑?”

“我给你做点心去了。”蒖蒖把适才让他蒙眼猜的点心一件件摆回他面前,“酥儿印、牡丹饼、裹蒸馒头、小甑糕蒸、子料浇虾燥面……哪个是你最爱吃的?”

“我最爱吃,最爱吃……”殷琦重复着,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一碗没有被蒖蒖点到的馄饨,一脸苍白地盯着看,却说不出这食物的名字。

“馄饨。”蒖蒖替他说了,顺势把那碗馄饨推至他眼下,“这是我今天煮的鸡汁馄饨,你尝尝,看和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馄饨时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殷琦抬眼看看蒖蒖,重又垂视那馄饨,思量再三,在蒖蒖的和言劝导下,终于手持汤匙,将一枚馄饨送入了口中。

蒖蒖耐心地等他细细品味,待他咽下,才又含笑问他感觉。

殷琦此时状甚平静了,亦能从容回答她的问题:“很像第一次吃的,那时,姑姑做的也是鸡汁馄饨。”

蒖蒖记得自己幼时常吃母亲做的鸡汁小馄饨,猜刘司膳若给幼年殷琦做,多半也会用鸡汁,没想到果然蒙对了,顿时笑逐颜开,追问殷琦:“还记得第一次吃这种馄饨是什么时候么?”

“是一次宴会,”殷琦微垂眼帘,循入了儿时记忆中,“我刚生了一场病,胃口不好,宴会上都是我不喜欢的食物……我悄悄跑开,路过厨房,闻到里面有浓郁的鸡汤味,走进去,就看到了姑姑……”

蒖蒖顿时明了:“所以姑姑给你煮鸡汁小馄饨,软滑易入口,又滋养脾胃。”

殷琦依旧沉浸于温暖回忆里,露出了孩童般明净的笑容:“除了馄饨,姑姑还给我好吃的糕点,唱歌给我听……姑姑要我不要害怕喝药,笑着说,我什么时候喝了苦药就只管来找姑姑,姑姑会给我甜蜜的点心……可是,我最喜欢的还是姑姑做的馄饨……”

说到这里,他语意一滞,目中有雾气泛起,忽然蹙眉,一把抓住了蒖蒖左手腕:“他们为什么要害你?如果我不要那碗馄饨,你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?”

蒖蒖右手抚上他抓她的手,直视殷琦恍惚的眼,摇了摇头:“带走姑姑的是难以避免的厄运,不是你要的馄饨。”

“厄运?”殷琦喃喃重复。

蒖蒖继续好言劝导:“暴风雨的出现是我们能阻止的么?姑姑的遭遇和暴风雨一样,是不可避免的灾难,你已经尽自己所能为姑姑筑起了篱笆,虽然毁于风雨,但那不是你的错,姑姑会永远记得,曾被你那么用心地保护过。”

殷琦埋首于桌上,开始呜呜地哭泣。蒖蒖默默守候于一侧,待他稍显平静,再轻抚他的背,温言道:“就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被昨日风雨吹走吧。这碗馄饨还有好些呢,每一个都包含着姑姑的心意。来,把它吃完,将姑姑给伽蓝儿的关爱留在心里。”

言罢,蒖蒖持汤匙又将一枚馄饨送至殷琦唇边。殷琦无言凝视她半晌,终于启口,逐一接纳了她给予他的所有食物。

殷琦吃完馄饨后很快安歇,次日醒来再看蒖蒖也一眼认出她,没有再唤她“姑姑”,是神智清明的样子。蒖蒖不确定馄饨的阴影是否已消除,稍后又做了一碗悄悄呈给他,而殷琦也安静地品尝,没有任何发病迹象。于是蒖蒖松了口气,暗自庆幸事态发展如己所愿,他这一心病应该可算了结了。

然而新的烦恼接踵而至。陈国夫人又来重提纳妾之事,想必是见这几日蒖蒖与殷琦相处甚和睦,便重燃希望。蒖蒖仍旧拒绝,陈国夫人面上挂不住,忍不住斥责蒖蒖不识好歹,蒖蒖漠然不语,殷琦两厢劝解,陈国夫人拂袖而去,蒖蒖念及目前这难解的困局,难免忧心忡忡。殷琦将她的困顿看在眼里,也长久地沉默着,大约心里也颇不好受。

太子生日宴集转瞬即至,殷琦果然如凤仙所料,决意带蒖蒖同往。

这日东宫宴集宾客多为宗室戚里,此前皇帝现身,行了一盏酒便匆匆离去,说是有要紧国事须与宰执商议。官家不在,余下宾客倒显得轻松不少,亲王兄弟及诸表亲间叙谈也多了起来,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。

二皇子赵皑与三皇子赵皓依序列坐于太子座下一侧,而殷琦兄弟所处位置与其相对,蒖蒖侍立于殷琦身后,举目一观,即发现凤仙也在,正立于赵皑身后,此刻也在看她。二人目光相触,凤仙微微一笑,朝蒖蒖略点了点头,似在暗示一切已安排妥当。

东宫宴亦如御宴,共行酒九盏,每一盏随酒上几道佳肴,中间奏乐排舞,辅以百戏。前四盏酒所配歌舞皆以笙、箫、笛为乐,先有歌者唱中腔,随即有男女舞伎及女童队分别入内,献艺于宾客席前。行至第五盏酒时乐声突变,锣鼓铿锵,此刻出场的变成了两队戎装男艺人,挥动未开锋的宝剑踏着乐音节奏作剑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