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晏摇头,下定决心般轻声道:“娘娘,从今往后,臣女……媳妇该叫您一声‘阿娘’。”
皇后有些意外,却未多问,只笑了笑:“是本宫的荣幸。”
复而揶揄:“不过将来你若反悔,随时改变主意,本宫和陛下绝无反对。”
赵晏扑哧一笑,听皇后对她说起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。
明德郡主被太子罚禁足三个月,永不得进入宫城,嘉宁长公主跑到御前闹了几次,被皇帝轻描淡写地驳回。
姜云瑶已去往凉州,临走前来过承恩殿,还颇遗憾兄长下手太快,抢走了她替好友报仇的机会。
燕国公府那边听闻消息,与宋国公府彻底结下梁子。
赵夫人和裴氏得应允,来探望了她一次,但她尚在沉睡,全然不知。
赵晏挂念姜云瑶,盘算着她到凉州的日期,忽然想到什么,试探地问道:“阿娘,您认不认识一位姓沈、年纪二十有余、来自西南、精通医术的娘子?她的眉眼和阿瑶有些相似,我怀疑,她可能是青奚王族后人。”
“小惟?”皇后直截了当地道出沈惟的名字,不禁讶异,“你见过她?”
赵晏点点头:“我与沈阿姐颇为投缘。”
“她可不是什么‘阿姐’,也不止双十年华。”皇后放轻声音,含笑道,“她是陛下的同母妹妹,先太后的女儿。当年她和沈太后被困在冷宫里,是本宫、陛下以及广平王偷偷送她离开。此事是秘密,就连我儿都不曾听说,但小惟既然主动透露姓名和来历给你,应当不介意被你知晓。”
赵晏回想着沈惟对她说过的那番话,压下心中震惊:“您放心,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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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到午时,皇后起身离去。
赵晏见姜云琛还没有打道回府的迹象,派内侍去燕国公府传信,令赵宏入宫。
赵宏不便进承恩殿,姐弟两人在丽正殿相见。
未等弟弟开口,赵晏将那块白玉佩推到他面前,自顾自道:“在瓜州时,纪十二给我此物,让我回洛阳之后,拿着它到牡丹最盛的地方找他。后来我答应他,等再次见面,我就嫁与他为妻。”
赵宏原本还沉浸在姐姐病愈的喜悦中,闻言,一瞬间面无血色。
“阿姐……”他难以置信,“你全都记起来了?”
赵晏轻叹一声,答非所问道:“我的阿弟为我操碎了心,想让我和谁在一起,就千方百计地撺掇,待我另嫁,又自作主张把我蒙在鼓里,极尽所能隐瞒我的过往。”
“阿姐,我……”赵宏急于解释,“我只是不忍看到你那么伤心。两年前回到凉州,我以为你已经好转,无意间提了句,等天气晴好,我陪你去城外给十二兄立个冢,你一听就开始哭,我怎么也劝不住,直到你昏迷过去。那次你睡了很久,我差点以为你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,要撑不过来了。”
赵晏微微怔忪。
原来……是这样吗?
当时她在想什么?
不愿接受现实,不肯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,仿佛只要没有象征尘埃落定的坟墓、不让他“入土为安”,就还可以心存一丝幻想。
她素来理智而冷静,从不信鬼神,却生平头一次奢望有奇迹发生。
眼底泛起潮意,她深呼吸,匆忙掩饰过去。
赵宏却忍不住鼻子发酸:“我从没见过阿姐那么伤心的样子,后来你好不容易清醒,我哪里还敢……抱歉,我别无选择,阿姐,如果你是我,你会如何做?”
赵晏拍了拍他的肩膀,低声道:“我打晕你一次,你瞒我一次,我们也算扯平了。”
赵宏却笑不出来:“阿姐,往后你决计怎么办?倘若你忘不掉十二兄,想与太子殿下和离……”
赵晏看着他:“你会阻止我吗?”
“不会。”赵宏神色坚定,“我只想要阿姐快乐地活着。我会拦着阿爹,不让他找到你。”
赵晏示意他凑近几分: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这次,希望你继续守口如瓶。”
赵宏望见她眼底沁着水光的微笑,忐忑不安地倾身。
“我没有食言。”
“我已经嫁给他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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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,姜云琛回到东宫。
他得知赵晏醒来,见过皇后、又传赵宏入宫的消息,心中已有大致猜测。
和离的事,无法再拖延了。
因这场意外,她在东宫多留了半个月,然而最后的时刻终归还是到来。
但他却如释重负,只要她平安无事,他别无所求。
过去十多天,他日夜守在承恩殿,看着她无声无息的苍白面容,内心的忧虑与惶恐早已压倒把她留在身边的渴望。如果他放手能换得她苏醒,他愿意守着那张残破的字条孤独终老。
他走向承恩殿,觉得这条路太长却又太短。
长得他恨不得肋生两翼,立刻见到她,确认她安然无恙。
短得他舍不得健步如飞,走完这一程,他与她的缘分就到了头。
玉阶近在眼前,屋檐悬挂着透亮的琉璃灯,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