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(2 / 2)

大唐平阳传 蓝云舒 3520 字 19天前

世民在洛阳厮混已久,对天街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,玄霸则正是好奇,什么都想了解一二,打算一番。两人一路上说了滔滔不绝:一个说起这路边种的樱桃石榴都已有年头,另一个便开始盘算什么时辰能来偷果子;一个说起两年前在天街尽头那场万人齐演的歌舞盛事,另一个便又想到了过些日子的上元节该如何玩闹……

许是双生之故,两人不但都极爱说话,而且明明一个说得散漫,另一个接得跳脱,却是你一句我一句地默契无比,就连那两个背影瞧上去都仿佛越来越像了。

李凌云在后头默然倾听,不知不觉间头发又在手里断了好几根。

眼见着再过半里多地就是李家所在的积善坊了,她再也忍耐不住,扬声道:“等等!”

世民玄霸同时回过头来,两张面孔原本就相似,此时又带着同样的笑容。凌云只觉得心头一闷,定了定神才道:“二郎,你先走一步,我有话跟三郎说。”

玄霸愣了一下还没开口,世民却已笑了起来:“阿姊休想赶我走,我今日千难万难才让阿娘放我出来接人,就是想多和你们多说几句话,不然过上几日,阿姊嫁了人,三郎回了长安,家里就又只剩我一个!”

凌云心里猛地一沉。

玄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他自然知道阿姊要嫁人——就是因为他,阿姊才耽误到如今;他还知道,二哥也要娶亲了——当初卜者说了,他和二哥要分开才能养大,现在二哥都成亲了,难道他们还不算长大?这次家里让他送阿姊来洛阳,日子又是在他的生日之后,过年之前,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,没想到过……

“所以,这次阿耶阿娘叫我过来,不是要……要我回家,是因为你要娶亲,阿姊要嫁人,所以叫我过来看上一眼,然后就一个人回长安去?”

世民心知不对,迟疑道:“阿娘阿耶怎么想的,我也不大清楚,良叔接你们的时候没说么?”

凌云心里一声长叹,看着玄霸,轻轻点了点头:“良叔说了。”

玄霸眼里的光彩彻底暗了下去。大约因为绷得太紧,他脸上的轮廓瞬间便深了几分,之前的那点稚气再也没剩下一丝一毫。

只是看着凌云的时候,他的眼睛到底还是红了一圈,“阿姊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凌云突然有些失神,眼前脸色苍白却一脸倔强的少年,跟她记忆里那个被抱走时哭得撕心裂肺的娃儿,那个要被再次送走只能默默流泪的小童,那个肆意笑闹却在看见别人奔向父母时呆呆出神的孩子,渐渐重合在了一起,而她犹豫了一路的念头也在这一刻,变成了不可动摇的决心。

她微笑着轻声道:“因为阿姊已经想好了,三郎不回家,阿姊就不嫁人,阿姊答应过,绝不会再让你没有家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白天临时有个采访,而且一访就是一整天,晚上很晚才有时间开始码字,终于补齐了……

……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~

第4章 针锋相对

李家所在的积善坊,就在天街的尽头,洛水的南岸。走在坊内的十字大街上,高耸在洛水北岸的紫微宫城清晰可见。在坊墙的北边,还有一道一波九折、形如偃月的斜长堤岸,正是洛阳城里一等一的赏景之处。离堤岸不远,则是接连两座雄伟的浮桥,跨过汤汤洛水,通向北岸的皇城端门……

若是一刻钟之前,这些景致典故,李世民自然都要好好地说道上一番,但此时他满心里回响着的都是他家阿姊刚刚说的那番话,转头看见的就是他家三弟那张冷若冰霜却又神色空茫的的脸,他只觉得口齿艰涩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。

他能说些什么呢?说什么好像都不对;可要是什么都不说,又像是心虚——天晓得他多想让玄霸留在家里!但阿娘却说此事已定,与他无关,让他不必再说。

对了,阿姊刚才不也是这么说的吗?连说话的样子,都和那时候的阿娘有点像,都是看着人的眼睛轻声道来,都能让人当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!就不知道待会儿等阿姊见到了阿娘,这两人要是对上……

李世民只觉得背上一凉,差点打了个寒战,可在心底深处,似乎又有点炙热,有点期待……就在这样的百般纠结中,唐国公府的大门终于出现他们的眼前,四娘和五娘早已带着家人仆从等在门口。他不由如释重负,赶紧翻身下马。

他的身后,凌云此时的心情却是一片轻松——自打做了决定,她心里便再无半分纠结,连身上都像是轻了几斤。见四娘和五娘快步迎来,她不假思索地一按扶手,轻轻巧巧地跳下了马车。

四娘五娘相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掩不住的惊诧。

她们两人跟三娘原是一起长大的,年纪不过相差数月,又都是由母亲窦氏教养,当初三人也曾同进同出,关系亲近。只是后来她们都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,三娘却带着玄霸独居在外,再未见面。不过这些年来,人人都称颂三娘孝悌,说她如何深居简出、简素无华、温柔贤淑……听得多了,两人难免会生出种种猜度。如今看来,大家说的似乎并不全对,她们想的就更是离谱。

眼前的三娘,出落得十分高挑——世民玄霸如今都已不矮,然而往那里一站,却是三娘最显修长挺拔;她的打扮倒也的确简素无华:衣无纹饰,发无装点,脸上更是半点脂粉不施,越发显得眉目细致,肌肤净白。

只是作为女子,她的身量到底是高了一点,脸角轮廓似乎也过于分明了一点,整个人便少了几分秀美,跟温柔贤淑就……更有点差距了。

可她们记忆里的三娘不就是这样么?利落清爽,沉默倔强,和别人嘴里的那个孝悌楷模全然不同。她们以前都觉得,三娘定然是变了,只不知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;万万想不到,她竟是毫无变化,就连下车的动作,都还和当年一模一样!

还有三郎玄霸,他看去是比世民白净单薄一些,脸色似乎也不大好,但那挺拔秀致的样子,哪是病弱少年的模样?

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?

不过,她们都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,纵然心里千回百转,面上却依旧笑得滴水不漏,两人上前几步,向凌云见了礼。

待到凌云回礼时,四娘便拉住了她的衣袖:“阿姊切莫多礼,唉,这些年不见,阿姊越发高挑了,就算低下头来我也赶不上。我这些年竟是白吃白喝了!”说完还哀怨地拍了拍的胸口。

五娘笑微微地接道:“四姊姊既然知道,回头洗尘宴上爷娘好容易准备齐那么些好菜好酒,你可定要少吃少喝些,省得又白费了。”

凌云不禁莞尔。她记得四娘天生小巧,打小便最羡慕别人的身量,而五娘就喜欢变着法子地打趣她。这样的话,她从前不知听过多少,此时再次听到,自有一份亲切。

另一边,四娘的夫婿段纶和五娘的夫婿赵慈景也向着三娘遥遥行礼,又上前迎住了玄霸。那段纶的模样颇为英武沉稳,和娇小机灵的四娘相映成趣;赵慈景更是生得俊美异常,和斯文秀丽的五娘看着更是一对璧人。

玄霸原本一直有些神思不属,待瞧见这两位人才出众的的姐夫,心里忽有触动,神色言谈反而渐渐自如了起来。

世民瞧在眼里,不由暗暗松了口气。

不过,待得一群人说说笑笑来到正堂,向等候在堂前的母亲窦氏见礼时,他的一颗心又悄悄地提了起来。

看着窦氏,凌云的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
她上回见到母亲,还是三年前,那时因皇帝留驻长安的时间越来越少,父亲又做了殿内少监,窦氏决定举家迁往洛阳,她和玄霸从武功赶去送了次行。那时他们都以为,他们很快就能回到家里……没想到,一晃就是三年,如今四娘和五娘都有了孩子,连世民也很快就要娶妻。

三年来,唯一没变的,大概就是母亲窦氏了。

其实不光是这三年,这么多年以来,母亲好像从未变过,永远都是这般仪态万方,永远都是这般光彩照人。这两年时常有人惊叹玄霸生得出众,不过是因为玄霸生得最像母亲。只是如今母子俩当真站在一处,凌云纵然偏心弟弟,也不得不承认,玄霸的俊秀跟母亲的容色,还是差了很远。

看着她微笑凝眸的样子,谁能相信她已是年过不惑?谁又能相信,她看着的是三年未见的儿女,而不是檐下今天新开的海棠花?

其实母亲看着谁的时候都差不多吧,除了,她的二郎世民。

凌云知道自己不该多想,但迎着母亲毫无波动的眼神,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心底的一声苦笑。而一边的玄霸,只抬头看了窦氏一眼,便深深地低下了头去。

两人并排向窦氏行了大礼。窦氏微笑着点了点头:“赶紧起来吧。这几日天气不好,你们路上想来辛苦,不如先回去洗漱休整一番。过两个时辰再来这边用饭,到时你们的父亲也该到家了。咱们再好好说话。”